跑在金門戰地大道上--北大金門跑遊記

　

作者：北大長跑韋海浪  2006/3/12

　

　

    　「金馬獎」對四五年級的中年男子是一個既親切又恐怖的名詞，隨著兩岸的「關係」及世界戰爭型態的改變，十幾二十多年前的十萬大軍鎮守金門的戒嚴時代，己成歷史名詞，取而代之的是綺麗幽美的金門國家公園的開放。然而對生長在台灣本島的大多數居民來說，金門仍然是一個既神秘又陌生的中華民國國土，相信有不少人雖然己經出國觀光十幾二十次，可能金門一次都沒去過。

　

　　回憶是年齡的象徵，往事如雲煙般地飄緲，彷彿昨天才發生過般地清晰，一幕幕從腦海襲了上來。話說在民國四十七年的八二三砲戰期間，有一位苦命又可愛（？）的小男孩正在他娘的肚子裡，隨著母親血液的晃動在金門各地的防空洞內，受不了二、三個月的砲聲隆隆，伸出頭兒來到這個紛擾的世界透透氣，媽媽在防空洞內好不容易找到一把沒有消毒過的剪刀，順手就將他和媽媽相連十個月的生命臍帶給剪了，天公疼憨人，他沒被密集的砲彈給炸死，也沒被細菌感染致死，一活就是到現在，自命是烏龜慢行者，就是小弟本人我啦！

　

   

　

　　四歲時，父親為了躲避五O年代對岸的「單打雙不打」的戰略，舉家遷台。光陰似水，日月如梭，四十多年來，父母及姊弟們都有再回金門的經歷，遺憾的，筆者始終就是沒再回去過，或許是在娘胎中對金門砲戰的潛意識的恐懼害怕吧！

　　去年一個初秋的尋常好天，在友人志豪兄的媒介下，接受金防部心輔單位的邀請，回到濶別四十多年前的出生地－金門－為戰地官兵們演講。當一下飛機，踏上金門的土地，一首「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的詞句緩緩在腦海中盤旋不己，一切的逝水年華追憶都從這裡開始；想到當年母親懷著我躲砲彈的情景，想到父親帶著老小舉家遷台的場景….不禁令人百感交集。

　

　　愛跑的我，看到金門的道路的寬敞、車輛的稀少、兩旁的林蔭相思樹，雙腳就癢了，未及至下榻處就急著換穿跑鞋，就在金門的公路上飇馳起來，時有當地的少校軍官李豐林，及金門醫院的二三位醫師朋友們的陪跑，在初秋的夕陽下，我們跑過民俗村落、相思樹林、戰地公路及有名的料羅灣海岸，此地有花崗片麻岩被海水侵蝕而形成之崖面或平台，以及發育良好之沙灘、岩岸、沙岸交錯構成了豐富多變的海岸景觀，讓我體驗了一次戰地的雙腳享宴後，心想，如此美景，如此好的跑場，實在是希望與跑友們分享？

　

　　就在這麼一念之間，與志豪兄商討預計在近日組團到金門跑步兼旅遊（俗稱跑遊團），又在本會（台北巿長跑協會－北大長跑）會員也是在金門服役的陳耀椿上校及李豐林少校的協助下，為了增加金門戰地的認識，接洽全國最精銳的部隊「海龍蛙人部隊」來個二十公里路跑友誼賽。此消息在台北巿長跑協會一宣佈，大家興致勃勃，能向全國最精銳的部隊挑戰，即便是輸了也是很光榮的，報名人數近八十名。

　

   

　

　　行程前一天，志豪兄己先行到金門安排交通及食宿之安排，一行八十多人的旅行團的確有不少索碎事需事前張羅，說真格的，本次行程有他的志向及豪氣才能成行，給他一聯「志觀千里馬蹄快，豪氣萬鈞展雄風」以感謝他的熱情！

　

　　北大跑友及眷屬一行七八十位興奮的登上金門本土，絕大多數人是第一次來到這片國土，幾位四五年級的中年跑友，如啟泰兄，豐田兄….當年都曾在這捍衛國土二三年，戰地重返倍感辛酸與興奮吧！

　

　　二位美麗的導遊－金門妹－拿著「歡迎台北巿長跑協會金門跑遊團」牌子歡迎我們，親切可愛的笑容，熱誠的接待，讓我們一下飛機就倍感溫馨。時過中午，到金門的第一餐就帶我們到富有當地鄉土味濃厚的「甘阿店」吃一大碗公的「山西乾拌麵」，滑溜溜、油滋滋香美又不佔胃納的麵條讓大夥胃口大開，品味全放，在五味雜陳中悟出人生滋味，在酸甜辛辣中掌握人性分際。凡有吃處必聞讚美聲，滋滋的食聲中不時地豎起大拇指（咳！大家餓了嗎）。接下來是參觀了民俗村，獅山砲陣地參觀英勇訓練有素的砲操，及參觀馬山觀測所，到「天下第一哨」以高倍望遠鏡觀測對岸的「共匪」，不過，據當地的官兵說，常常看到對岸有許多台灣觀光客，我們在看他們，他們也在看我們……有趣！

　

　　　金門國家公園豐富的人文史蹟表現在歷史古蹟及傳統聚落建築上。園區內古蹟有十幾處，每一處古蹟都記載它曾在歷史走過的痕跡，傳統聚落與建築是國家公園內最豐富的文化資產。志豪兄安排我們下榻在水頭厝，這具代表性的傳統聚落中，大部分仍維持漳泉式樣的傳統閩南式建築，不論是磚石材料的運用、建築裝飾的表現、或是平面的佈局皆變化多端、更迭有序。韻律優美的景致，深具獨特的地方風格與豐沛的藝術生命力，形成多樣性的民居風貌。沐浴於濃郁的文藝氣息，欣賞古物建築遺物，享受有如普羅旺斯的悠閒浪漫，令人沈醉。本地的民俗文化發展委員會的黃靜柯老師，熱情的解說與招待，讓我們如沐春風，賓至如歸。而在他與一群熱心人士的努力下，此地的風貌就如他的名字般「靜情賞月養神韻，柯苑栽花悟性靈」，當晚我們就在月暉而風，礎潤而雨，山雨欲來風滿樓之下，早早入睡，明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第二天晨起，我們搭一部遊覽車自水頭厝往料羅灣前進，伴隨著的是夜黑星稀、風嘯雨寒（清晨有點細雨，但不礙事），頗有「風嘯嘯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之感……..。到了海龍部隊附近，灰暗中看到一小撮約莫二、三十來位年輕壯士在那，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熱身與拉筋，見到我們來到，但聞值星官一個口令下，在寒風中他們脫了外衣長褲，僅著一標準蛙人裝「皮衣」＋小紅短褲，準備與我們這群不知死活的老頭子們廝殺二十公里。我們幾位有興趣者如安石麟老師，及小弟我也入境隨俗，也脫光了，和他們來個二點秀，只是我這白斬雞怎能和這群壯如黑熊的比。

　

　　民國九十五年二月二十五日上午六時三十分，一個歷史性的一刻；這是中華民族五千年來第一次有民間業餘團體，敢來和這群全國最精銳、彪桿的部隊競賽。我們在寫歷史、參與歷史、為歷史而跑，無論輸贏，我們都可以從中獲致無限的成就感。因為慢跑不是與人拚得你死我活，論速度或耐力，我們這群年過半百的中壯年人士與這群全國最精銳的「海中是蛟龍、空中如飛鷹、路上像猛虎」的海龍蛙兵比賽，從中可以透露我們自身豐盈的體魄，也暗示我們對健康的重視與對生命的追求；就讓雙腳的魔力縱橫於金門戰地大道上，嘯傲於金門清晨的寒風細雨中。微藍色的天空之下是道路兩旁的相思林，金色的戰地大道上有疾馳而過的腳步聲；我們剛烈威猛、霸氣十足的本性被重新喚醒，讓道路兩旁森林藏密的鳥兒為我們歌唱，讓百草芳菲縱橫於戰地壕溝內的蟲兒為我們鳴叫。我們就在灰黑暗藍的天空迎接下跑過長長的戰地公路，留下來的是無數的汗水與不見的腳印…….。

　

　　這群如同我們鄰家的小孩般海龍弟兄，個個體格碩壯、精神抖擻、氣勢旺盛，在全程二十公里的長跑，毫不含糊，那經過無數磨練黝黑健美的肌膚，展現出無限的毅力與耐力，在現在國內的年輕草莓族己不多見，看到這群有活力的後輩子弟，更可想見在前線的官兵訓練的紮實，雖然現在的戰爭型式有所改變，但是一生的健康觀念卻是永不改變的，相信這群海龍弟兄小朋友們，你們的訓練給了自己終生受用無盡的財富，而我們這群重視健康、追求生命，平均年過半百的叔叔伯伯們（有的甚至是阿公級的）更是你們未來人生的榜樣；肯定自己也欣賞他人，我們都是人生道路上的贏家。心想，如果全國的年輕學子也能有如此的體力、耐力、毅力，無形中更可提升國力，增加國際競爭力。

　

　　大夥在欣快的完跑後，為了要節省時間，繼續一天的旅遊行程，民宿的黃老師準備了豐盛的早餐；金澄澄、油滋滋，香脆可口的「金門油條」搭配著料美材實的「金門粥」，每個人都不顧形象似的大口大口的吃，就在一公園處席地而坐，就地用餐，大夥排排坐，饒富趣味。

　

　　用完豐盛有趣的野外早餐，前往金門最高點太武山（253公尺），此為花崗片麻岩所構成之丘陵地，全區除丘陵地外餘多為紅土覆蓋的台地，間或有些許的殖樹、花草。太武山上有一座名聞環宇的石碑，上刻有「毋忘在莒」四個大字，此為民國四十一年先總統蔣公所書，卻是先父－韋鵬飛先生－所手刻，世人只知是蔣公所書，卻鮮有人知是筆者老爸所刻。記得小時候常聽家父在酒後，洋洋得意的述說當年他如何在沒有任何機器的協助之下，全憑雙手及手用雕刻器械一刀一斧的在這臨空獨立、灰白花崗岩石山壁上，以峻拔剛強的毅力雕刻出來。一種在刀跡斧痕間帶有整體性的境界、感覺與悟性，在這種意境中又溶解著一種戰地彪炳氣息，令人見了不免精神為之一振。我曾向家父表示，為何不在邊旁刻上自己的名字以示榮耀及負責。他笑答說自古以來只有書寫的人會留名，石碑雕刻師/匠卻是不留名（無法留名）的，咳！看來只得由小弟我以口述歷史方式一代一代的傳下去了。

　

　　　佇立站在這巨大的石碑下，斗大的「毋忘在莒」四個大字，當場被眼前的景象驚愕得僵立原地，雖然是我老爸所刻的石碑，但卻是我第一次親自站在現場親撫的，因為它是我的心中無可取代的「意象」。回頭看這個「毋忘在莒」四字，念天地之悠悠，承繼於古人，領先於來者，竟有何幸生於此時此際的欣然。無論是先總統蔣公或是先父韋公這兩位先後亡故的人，一為名人(民族的救星)，一為默默無名的雕刻匠（海浪的救星），本來都不該在金門出現的，但歷史的無情，使得民族的流離長年被騷人墨客偽飾以各種動人的浪漫，當他們人生的幃幕已落，「反攻大陸解救苦難的大陸同胞」的政治神話，終究戛然而止，遺留下來的一切都顯得極其莊嚴、壯麗和無奈。咳！罷了！人亦有偉大的生存意義，心存浩然之氣，無論立功、立德、立言，即是人的偉大；而立情於山川大海，一念之奉獻，也是人生的永恆。當視線緩緩流過父親刀斧穿過的時光隧道，冷眼回顧古聖先賢一生走過的苦樂悲喜，父親生命中奔瀉出淋漓而又灑潑的墨色與線條，躁動的刀斧痕跡後面游動著許多歷史的不馴和無奈。

　

　　　離開太武山，接下來是一連串的精緻旅遊行程，如「后沙一條根」、「雙鯉湖濕地（生態解說）」、「古寧頭戰史館」….就不再贅述。

　

   

　

　　　晚會慶功宴上，大夥在今天的豐碩跑遊後，在酒杯交晃，開懷暢飲中，歡笑裡帶著無限的成就感，今天適逢本會偉大的總幹事林和明的大壽(幾歲?就由看倌去猜吧!)，為了表彰他老人家對北大的無私的奉獻，及小弟感佩他老當益壯，特書一聯「和風時雨春常在，明月青山任奔馳」，希望他老人家繼續跑，繼續奉獻吧！而陳耀椿上校與李豐林少校，戍守前線的辛勞，與協助本次行程的精緻安排，小弟也各為其書寫一聯以贈；「耀祖光宗馳戎馬，椿萱並茂聚羣英」，「豐盈體魄兩腳健，林立戰地一肩挑」以表彰其為國之貢獻與對本會的支持。

　

　　　第三天，我們搭乘快艇前往距離大金門約三公里多的小金門（烈嶼島），這個當年八二三砲戰期間，遭受砲火襲擊最猛烈的小島，環島一圈不過18.5公里長，一般遊客到此大多是搭個小型廂型車遊島一周，但我們這群「猛跑十年不壯，一日不跑便衰」的跑友，決意用雙腳去體驗這小島的風貌，女士們及年長者就騎自行車跟著我們，副組長逸才兄，犠牲跑步的樂趣，租了一部機車，穿梭在其間，適時給予補給，苦了他！我們一路延著海岸線經過無數昔日海防碉堡、灘頭障礙構工，借道將軍堡，經當地官兵的導引參觀湖井頭戰史館，了解昔日郝柏村師長英勇禦敵的史蹟，祭拜過將軍廟，欣賞了水鳥保護區，看過烈女廟，翻越南山頭遠眺大小二擔島，穿過東岡海水浴場，瞄一瞄海峽對岸的漁船，望一望山頭的勞苦功高的軍中弟兄們，偷偷地從羅厝漁港跑出來；騎自行車的小姐們己經在海園餐廳門口以熱情歡迎我們這羣「勇者」的歸來，午餐又是歡笑滿籮筐的暢飲，伴隨著的是海際浪潮與清風的徐來。

　

　　酒足飯飽後，搭船返回大金門，海風徐來，穿透站立在船頭小弟我的衣服，輕輕地飄拂，在陣陣浪潮洶湧下，回首來時路，面對小金門海岸線的盤據綿延，面對林立的碉堡陣地建設，面對永不止息的隔海浪潮，面對落日在海際的彩霞，我們用雙腳一步一腳印的體驗整個小金門，面對天地、面對歷史、面對往昔英勇的戰士，有一連串說不完，道不盡的英勇的故事，真不知如何抒情！忘我與懷君，兩種意境的融合，此時身在何處呢！就讓我們喜好和平的愛和關切，幻化成雙腳的無限寄託……….。

　

　　回到大金門，再到茅山塔走一回，登小山崗攬勝及美麗石英沙灘慢走，徜徉在這海光山色的美景，正可洗滌塵俗煩瑣和疲憊的身心。最後我們參觀過石破驚天的偉大建設「翟山坑道」，一進入坑道內即可感受它的震撼力，靠著新架設的欄杆，望著深遂的倒影，是多少人流血流汗才可建造出如此偉大的工程，水道呈A字形，全長357公尺，寬約11.5公尺，高約8公尺。 坑道內由人工穿鑿，工程雄偉媲美擎天廳；坑道外海浪澎湃，潮聲勢壯，不禁令人感受到當年戰事期間運補的困難與昔日官兵的偉大工程巨作。

　

　　　最後的一個行程，肚子也餓了，吃一碗金門有名的馬家麵線後，帶著滿懷的感恩與豐盛的回憶搭機返台，在豐盈的感動中有滿足也有驕傲。

　

 

註：僅以此文永懷昔日為保家衛國犠牲性命的英勇官兵們，以及曾經與現在戍守在前線的官兵們致敬。因為有你們的付出，才有我們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