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旗隊漸行漸遠時

　

吳萬寶 2010/12/28

 

  

大腳ㄚ旗隊（照片取自阿華田部落格）

 

  

        心情真是盪到谷底！轉過第一個折返點後不久，落後旗隊十公尺，右腳背傳來陣陣疼痛，左腳拇指也痛。分部旗從右手換到左手，斜靠在肩膀上。一路不斷試著把分部旗舉正，但斷斷續續舉了20公里後，不夠強健的手臂終究無法順心如意。旗子斜靠在肩膀，像是扛槍的士兵，不是勝利前進，而是節節敗退。再撐撐看。

 

        落後二十公尺，焦慮感緩慢升起。試著加快腳步，追上旗隊。旗隊在掌旗官劉治昀的帶領下，像一條暢快的飛龍，於紛雜人馬中穩健前進。四周都是散兵游勇，唯獨這一支高舉隊旗的飛龍，像是奮勇攻城掠地的前鋒軍。落後快三十公尺。馬的，右腳背到底在痛些什麼？左腳拇指也不知道在鬧些什麼脾氣？是鞋子出了問題？不會啊，每次上陣都穿這一雙，平均每個月穿一次，有那麼不耐操嗎？還是平時操練不夠，以致於肌肉強度不足？這倒是有可能。不過，劉掌旗官配速穩健，人稱一流，應該不會跟不上才對啊。

 

        真的是跟不上！左看右看，無人可換手，因人馬全在前方。「萬寶教授，換我來吧！」這個聲音有如天降甘霖。定睛一看，原來是楊會長，趕忙把分部旗交給他，會長遂加快腳步追上旗隊。負擔減輕，但腳痛依舊，只得緩慢前進。落後旗隊已有百公尺。九支旗飄揚在前方，煞是好看。只見旗隊進25公里水站取水，心想大好時機，追追看。才不過五秒鐘，在劉掌旗官的帶領下，旗隊又出水站。唉，這下肯定追不上了。

 

        此際，資深組的華萍二老拿著相機遊戲馬場，東拍西照，離我而去是想當然爾之事（已經有多久沒有在阿華田之前回到終點了！）。不久後，坤堂兄和坤旺兄比肩齊步追來，三人同行。坤堂兄今天看起來，狀況好像不怎麼好。坤旺兄獨自前行，我和坤堂兄跑跑走走，但終究還是跟不上坤堂兄。敏昌哥從後追來，「吳老師，今天怎麼了？」怎麼了？這該死的腳背痛！這座城市的馬拉松已經參加三次，每次都痛腳背。前兩次，直到35公里後才發作，沒想到今天從22公里就在那邊作怪。

 

        隨風飄揚的旗幟已在遠方，漸行漸遠。看著逐漸消失在視線外的隊旗，猶如注視落下地平線那方的夕陽一樣，整個心情就像迎接黑夜的到來，真的是盪到谷底！怎會這樣，一開始還好好的啊？

 

        自從2006年有了不愉快的經驗之後，這座城市的馬拉松成為拒絕往來戶。四年後會再參加，不是因為它改變了，而是希望能跟上旗隊，在劉掌旗官的帶領下，於好久不見的430回到終點。老實說，這實在是一個不怎麼成材的願望，但在谷底待久了，總希望能翻漲，而旗隊剛好提供一個從谷底攀升的機會，怎能錯過呢？會長在論壇裡號召人馬，左思右想，本想隨軍出征，卻又擔心跟不上隊伍。出征前夕，金書來電力邀，說過終點線後，會以現煮咖啡款待等等。好吧！

 

        氣溫攝氏15度，阿華田說比去年高了三度。依以往習慣，先找個地方放空。大軍集結，往出發點開拔。天啊，才只是去找地方小解放一下，耽擱了幾分鐘，沒想到集合場已經烏鴉鴉一片。茫茫人海中，鮮明的旗隊處於前方五十公尺處，於是發揮左鑽右擠、穿隙插縫的本領，卻也只前進二十公尺，就遇到一堵厚厚人牆，困在此地動彈不得。七時整，飆馬部隊先行；過三分，大軍出發。古時曹操率八十萬大軍南下攻打東吳，那種道路壅塞的場面，大概就像今天。費了一番左閃右躲的功夫，終於追上旗隊，報告金書副會長，我來了。

 

        擎著分部旗，在劉掌旗官的帶領下，行於仁愛路，再右轉中山北路。一路上，旗隊鮮明。小禎兄忙著對散兵游勇介紹道，這是大腳丫旗隊，跟著跑可以在430回來。華萍二老不時變換速度與角度，為旗隊眾人取景拍照。挑戰初馬的阿梅姐則由黑熊哥一路照護。英林和玎玲形影不離，從頭到尾愛相隨，英林兄還曾客串掌旗手。旗隊遇水站取水，遇美女啦啦隊時，眼尖的則奮勇爭先，搶著擊掌加油；腳慢如我，待搞清楚狀況後，已痛失良機，懊悔不已。

 

        進入北安路，道路狹窄，半馬、全馬全混在一起，擁擠不堪，不似以往於圓山分流般的清爽。這一路跑來，跟著旗隊，偶爾換手，倒也如意。國台語歌不時從泳全兄的隨身聽傳來，腳步配合著節拍，嘴裡、心裡哼唱著：「我比別人卡認真，我比別人卡打拼…」。此際，春宏和柏青等革命軍人從後趕來，陸續加入，隊伍更形雄壯。

 

        接近快速道路時，全馬、半馬開始分流，全馬人數頓時少了許多。兩條長長人龍分別奔馳於道路上，煞是壯觀。上快速道路，右腳略微不適，右足背隱隱作痛。柏青左手擎著分部旗，右手拿相機，忽前忽後、忽左忽右為大夥拍照。甚至還藝高人膽大地躍上路中分隔柵欄，大吼一聲：「照過來！」進入市民大道，迎面而來的是飆馬與先鋒隊伍。見到大腳ㄚ快腿隊友從遠處奔來，會長先報來人姓名，待擦身而過之際，每每高舉隊旗，大喊加油。經過（好像是二十公里的）感應區，只見黑熊哥重再繞行感應一次，原來是黑熊哥專心看顧初馬的阿梅姐，卻忘了必須通過感應區。

 

        台鐵車站出現在左前方，第一個折返點接近了。手上的分部旗有點重，索性扛在肩膀上。通過折返點，馬的，足背痛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忍著。前行不遠，大隊人馬鑼鼓喧天迎面而來，原來是麗山吳老爺的馬場兩百大壽。這一祝壽隊伍旗海飄揚，黑壓壓一片，數不清究竟有多少人，腦中立即浮起令狐沖率領數千武林豪傑，前往河南少室山迎接聖姑任盈盈的場景。大腳ㄚ旗隊與祝壽隊伍兩軍交接時，那情景只能用喊天震地來形容。

 

        一陣熱鬧翻騰過後，已經落後旗隊有一點距離了。楊會長適時將分部旗接了過去，減輕點負擔，但卻消除不了右足背的疼痛；更糟的是，左腳拇指也跑來湊熱鬧。旗隊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視線之外，落寞的心情可想而知。資深組的華萍二老、坤堂和坤旺，以及昌哥也都快步離去，剩下我一人踽踽前行。不知名的跑友雖陸續從身邊經過，但一人獨行就像行走於天蒼蒼，野茫茫的曠野。

 

        跑，走、走、跑。接近快速道路下的水站時，背後傳來喊聲震天聲響，吳老爺祝壽隊伍以大軍壓陣之姿從旁經過。這一隊伍進入水站，工作人員忙得不可開交；吃飽喝足續行，水站頓時冷清許多。簡易醫療處已有數位跑友或坐、或躺地在該處休息。取水之後，也到該處鬆開鞋帶，試圖讓足背舒服一些。該躺在這裡休息嗎，或隨手招部裁判機車，坐回會場？還是繼續往前走吧！

 

        出水站，瞥見祝壽隊伍正行走於在前方一百公尺處，機不可失，跑上去，跟跟看。跑不到三十公尺，放棄跟上隊伍的念頭。裁判機車一部部地往會場方向駛去，後座載著一個個放棄的跑友。招部機車吧，這樣腳會舒服一點，再撐下去好像也沒什麼意義！腦中不時閃過這個念頭，兩腿卻依舊往前行。腿和腦的戰爭，念頭與現實的對抗。永不放棄或當下立斷？

 

        捱到三十公里感應區，跨過之後，往路旁一坐，不跑了。終究是念頭戰勝意志力，不，是意志力早就消失無蹤，只剩下「坐或不坐」的念頭。最終還是坐了下來。同樣坐在路旁的年輕人開口說，腳底板痛，想放棄卻又不想坐機車回會場，怎麼辦？怎麼辦？走回去啊！怎麼走，下橋叫部車？叫車？來，我們一起走回會場。於是兩人起身，不再往前續行，而是走向回程路。放棄的感覺很怪，做出決定後，心理立時輕鬆許多，不再糾葛於「跑或不跑」；但又會盤算，剩下十二公里，還有兩小時，應該走得完。

 

        兩人邊走邊聊，過了水站，看到北埔國小隊伍整齊，步伐一致，往第二個折返點邁進。這一隊伍，身高參差不齊，身上的綠背心倒是異常顯目。聽說裡頭有個六歲的娃兒也來挑戰人生初馬。我的天啊，倒不是我輸給這個毛頭小子，而是六歲就來跑馬，那十歲時，是不是就可以塞把步槍，訓練訓練，然後送上戰場？六歲跑馬，這有什麼意義呢？

 

        走下快速道路，快腿部隊紛紛從旁經過，阿桂、一彰都曾照面打招呼。「唉，我不跑了」，真實的回答。取下號碼布，上天橋，經過市府捷運站，回到會場，忿忿地把號碼布丟進垃圾桶。換回押金，本想領個便當，志工提醒要出示號碼布。號碼布？已經被我丟進垃圾桶，算了。回到休息區，張進昇兄笑笑地說，「吳老師，今天跑很快喔。」對啊，跑完了，不過還欠它十二公里。拿了衣物袋，想找個角落安靜一下。會場到處都是人，無處可落腳，最後在市府大門旁覓得方寸之地。跑後例行的公事，打電話回家、換鞋、換衣、喝水，如同往常依序進行。

 

        會場舞台上，不知名的樂團正在嘶吼著。市府門口位於舞台正後方，音箱傳來陣陣有如雷鳴的節拍，每一拍恰好擊打在心臟上，彷彿訴說著：「心臟還夠強啊，為什麼要放棄？」對啊，為什麼要放棄？腦海裡響起德國「銀月」（Silbermond）樂團女主唱史蒂芬妮克羅斯（Stefanie Kloß）帶點嘶吼的搖滾樂聲，唱著：「Gib nicht auf. Du bist gleich da. Und dann vergisst du das was vorher war. Du bist gleich da. Du bist gleich da. Am Ort, wo vor dir keiner war. Halte durch. Du bist ganz nah. Und dann vergisst du das was vorher war....」（不要放棄 你馬上就要到達 然後就會忘記先前的事 你馬上就要到達 你馬上就要到達 一個沒人到過的地方 堅持下去 你非常接近了 然後就會忘記先前的事…）。

 

        是啊，不要放棄，堅持下去，你就會抵達終點。馬拉松的起點到終點是個圓，只是這一次我終究沒有畫一個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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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德國「銀月」樂團成立於1998年，得過多次音樂大獎。圓的終點（Das Ende vom Kreis）這首歌像極了馬拉松。歌詞的中文翻譯不盡理想，請多包涵。

 

 

http://i102.photobucket.com/albums/m106/plakaty/Silbermond/silbermond.jpg

 

Das Ende vom Kreis                      圓的終點

 

Gib nicht auf                            不要放棄
Du bist gleich da                         你馬上就要到達
Und dann vergisst du das was vorher war      然後就會忘記先前的事

Du bist gleich da                         你馬上就要到達
Du bist gleich da                         你馬上就要到達
Am Ort, wo vor dir keiner war              一個沒人到過的地方

Halte durch                             堅持下去
Du bist ganz nah                         你非常接近了
Und dann vergisst du das was vorher war     然後就會忘記先前的事

(Refrain)
Und nichts hält dich auf                   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你
Nichts bringt dich zum stehn               沒有什麼會停下你
Denn du bist hier, um bis ans Ende zu gehn   因為你在這裡，是為了要到達終點
Kein Weg ist zu lang                     沒有一條路是無止盡的
Kein Weg ist zu weit                     沒有一條路是過於遙遠的
Denn du glaubst an jeden Schritt, weil du weißt 因為你相信每一個步伐，因為你知                           

道
Irgendwann schließt sich der Kreis          圓圈終究是連接的
Irgendwann schließt sich der Kreis          圓圈終究是連接的

Halte durch                             堅持下去
Bleib jetzt nicht stehn                     此刻不要停下來
Das Ziel ist dort im Nebel schon zu sehn      目標就在那邊，迷濛之間可見

Kannst du es sehn                        你可以看見它
Kannst du es sehn                        你可以看見它
Das Ende ist kaum noch zu verfehln         終點是不會錯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