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都不能落馬 一個都沒有落馬

大腳丫吳萬寶 2011/7/1

        在一場完成率只有68%的馬拉松賽裡，一支34人的隊伍竟然全數在時限內，進入終點拱門，實在是有點兒不可思議。會這麼說是因為如果那是一場42.195公里的馬拉松，百分之百的完成率，其實也沒有什麼，畢竟跑多了，落馬反到顯得不太尋常。可是，如果那是一場超過42.195公里的超馬，沒有人落馬，全數過關可就有點兒什麼了。日本北海道薩羅馬湖 (Saroma)馬拉松就是一場超過42.195公里的超級馬拉松，而大腳丫34人參賽隊伍全數在時限內歸隊，這可是一項難能可貴的成就。

        探究無人落馬的原因，除了個人的賽前積極練習之外，一項不可忽視的因素是隊裡瀰漫著一股不可落馬的壓力和自己不能落馬的面子問題。不可落馬的壓力從哪裡來？這可得從6月21日留言板上，軒豪祝大夥都能順利完成談起。軒豪的祝福得到楊總如下的答覆：「謝謝你的祝福。100k聽說去年的完成率只有50%,這次大腳ㄚ報名100k的有17人,大會限定時間13小時,我們的目標可要每一個人都在時間內回來,一個都不能落馬。」對我來說，「一個都不能落馬｣，與其說是希望和期待，不如說是壓力。我報名參加了，我不想落馬，但我可能會落馬，就如同村上春樹所寫的：「100公里真的跑得完嗎？」

        為了解答這個問題，同時消除心中害怕落馬的憂慮，我在留言板上發出「求救｣的訊號：「楊總說：『我們的目標可要每一個人都在時間內回來,一個都不能落馬』，真是豪情壯志！有沒有個頭兒領著跑，壯壯我們這些滷肉腳的膽？」從這個留言起，夥伴們七嘴八舌地開始討論此一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嚴肅話題。有提供意見的，如小江教練寫道：「阿華田不是好的兔子,請那位身上帶著石頭跑的楊總實際一點啦~~還有號稱完全都沒練的雲林分部長也是可行的!!｣；也有分析每人實力的，如麻辣麵說：「這次大修狀況不錯，霞飛幫女將團結訓練，效果不錯，應當也會順利過關。而此次有能力跑進10H(周醫師、大修、松副總、阮房義、進昇)，其他都得乖乖奮戰12H｣。麻辣麵語重心長地繼續說：「所以心態很重要，要有心理準備，照自己的狀況與天候配速，不要硬跟別人，累就休息，不要輕言放棄，應當大家都會All Pass｣。麻辣麵的結論真是令人高興，信心倍增！

        除了這些建議之外，當然也有想看好戲的，尤其是那個後悔沒報名參加100公里的阿華田。因擔心落馬(或者經驗不足？不會吧，已經跑了50馬了耶)，阿華田只報名50公里組。一時的算計，卻沒想到國內賽事突然殺出個關山100K，就給它報下去，連阿萍姐也跟它拼了。跑完結果：約12小時40分，這可讓他信心大增，但薩羅馬湖超馬已無法更改。於是阿華田戲謔地說：「倒是跑100K的哥姐們，要是被關門的話，那可就要跳進薩羅馬湖嘍！要跳時記得脫鞋子，這樣游起來會比較舒服喔~哈~｣。另外，或許是知夫莫若妻，麗娟姐也發出「求救」訊號：「TO 萬寶教授︰你怎麼把楊敏昌給忘了?你們可是難兄難弟，13小時內能走著回來就不錯啦!但是百K你有經驗了，應該是楊敏昌跟著你跑才對ㄟ~~」

        我有經驗？那個祈福100K真的是個不能承受之重，是個痛苦的回憶。要不是和坤堂兄一起數著電線桿前進（跑兩支，走一支），藉以克服南部特有的毒辣太陽，我可能只跑到楓港就豎白旗投降，早早打道回府去了。只跑過一次，實在無法成為別人的經驗。這次我也怕落馬，所以才想找個帶頭大哥啊！哪知道這個年頭酒肉朋友易得，帶頭大哥難尋。

        六月二十四日，八點多的班機飛往北海道千歲機場。在往機場的巴士和往日本的飛機上，眾人興奮地嘰嘰喳渣說個不停。嚴肅的「一個都不能落馬」的話題，於大夥的談笑中尚未發燒。直到下飛機，搭上往會場的巴士上，在自我介紹裡，這一個話題才正式談開。再乾兄說他肯定會是最後一個，但會在13小時內回到終點，只是不知是走回來，還是被大會的收容車載回來。我則說，別和我搶最後一名。阿貴和小語兩位小姐也說，教授，我們一起跑，一起進終點，再來個終點線上痛哭流涕！在自我介紹裡，除了麻辣麵點名的幾個悍將之外，其他的人心裡多少浮起一朵憂慮落馬的黑雲。

        我又說，楊總的「一個都不能落馬」，就像一道軍令，軍令如山，要如何完成？期望有個帶頭大哥，能帶領我們這些滷肉腳安然回到終點。我開玩笑地建議，希望阿華田能盡快完成50公里，然後跑回80公里處，再陪我們跑回終點。如此，大夥完成100K，阿華田也跑了90公里，稍補沒報名100K的遺憾。這麼說無非是希望自己不要成為落馬的一員，落馬不僅是憾事一椿，更是面子問題。「一個都不能落馬」，當其他隊友全數通過100公里的考驗時，若自己成為唯一的例外，那這個「唯一」恐怕也不好受吧！

        喜歡送人千萬的金書會長除了祝大家完跑外，說他完成50公里後，會再陪大夥跑回終點。楊總已經下指令了，千萬要給它完成，又抖出一個千萬。眾人擔心在薩羅馬湖落馬不無道理，因為這裡的馬拉松除了那令長跑愛好者秤然心動的100之外，它還設有道道關門時間。時間一到，紅旗一舉，準時關門，被關在門外的全坐上車回會場。換句話說，沒在關門時間之前通過者，注定成為落馬的一員。薩羅馬湖超馬共有七道關門處，每一道關卡就如同一頂黑雲一般竉罩著每一位參賽者的頭頂。門裡門外（其實是線內線外)，也不過就是一線之隔，竟然是天堂與地獄的差別。村上春樹的：「100公里真的跑得完嗎？」頓時成為真實的心理負擔。

        說到底，馬拉松是一項靠努力且獨自完成的運動，它注重的是個人的耐力與意志力。尤其是在100公里的超馬賽事裡，跑到後段，全靠意志力的支撐，才能完全跑完漫漫長路。隊友的加油打氣兼協助，固然可以克服漫長路程中的體力與精神虛弱，但放棄是簡單的，只要拿下號碼布，坐上車，一切痛苦也就結束了。看，放棄多麼簡單。「一個都不能落馬」，又是多麼的難！

        6月26日，清晨5點，氣溫攝氏9度，日本北海道北見市湧別町湧別綜合體育館，3,657人。氣溫低得人人發抖，我們要跑在一起，我們要跑在一起，我們要跑在一起，聲響回蕩在空中，也纏繞在心裡，很像沉溺前最後那一根希望能抓得住的野草。為了「一個都不能落馬」，我們究竟有沒有跑在一起？或者說，那一道「一個都不能落馬」的軍令，有沒有把我們綁在一起跑？5公里，甚至是10公里之前，「我們｣是有跑在一起的，只是這個「我們｣出自不同的組合，楊總、再乾兄、敏昌兄、國鎮兄、于川和建志、阿桂和小語，再加上我，不一樣的「我們｣跑在一起！小江教練、大修、麻辣麵、周醫師、房義兄、進昇、曉鶯、光耀等已不知去向。10公里時，身旁只剩楊總；20公里時，只剩我自己獨行，已經不知道誰和誰跑在一起。

         漫漫長路，在前往54公里休息站的路途中，和光耀打過照面；在休息站遇見曉鶯，在67公里處被楊總超車，一直到原生花園之前，除了光耀之外，都沒遇見隊友。78公里後，陸續遇見周醫師等快腿，也見到50公里組的隊友迎面而來。和會長擁抱，也和阿華田抱在一起。繞過88.5公里的折返點後，陸續看到曉鶯、國鎮兄、于川和建志、阿桂和小語。多麼令人高興，大夥都通過陣陣關卡，等一下，怎沒看到再乾兄？難道已經被收容車給載走？心頭一陣不安。

        通過90公里關卡，前進2公里，看到楊總站在難得的樹陰下不知在等些什麼？「一個都不能少，要把小語和阿桂他們給帶回去｣，楊總說。他們都在後面，但沒看到再乾兄，大略說了一下後邊情況後，繼續前進。96公里，金書會長迎面而來，手裡還拿著飲料和好幾包Amino。「萬寶兄，灌一包下去，我去陪其他人，一個都不能少｣。剩最後2公里，湧起吃奶的力氣，奮力往前跑。剩最後1公里，看到曉鶯的背影。剩300公尺，阿萍姐在一旁照相，阿華田穿著涼鞋跑過來陪跑，前方小鋼珠陪著曉鶯。「寶哥，我們衝，偷偷追過曉鶯｣，阿華田說。沒問題，衝，一口氣超越曉鶯和小鋼珠。手舉起來，阿華田說，已經到拱門了。大會時間12小時31分，我沒有落馬，其他隊友呢？

        後來得知，在金書會長、楊總和敏昌副總的陪伴下，大夥陸續歸來。就連早就一拐一拐的再乾兄、大修都靠著豐富、老到的超馬經驗，在時限內達陣。但，50公里組的還有人沒回來。金書會長一聽，馬上衝出找人。最後一人總算在關門前90秒回到終點，聽說是被小鋼珠給帶回來的。歷經12小時多的煎熬，從清晨跑到傍晚，從攝氏9度到太陽曬烤到舒爽黃昏，漫長100公里（當然還有50公里組的，他們的起跑時間可是在大大的太陽底下么)終告結束，大腳丫34人，全數回到終點。一個都不能落馬，一個都沒有落馬。

        賽前楊總的「一個都不能落馬｣，既像一道軍令，更是一個攸關面子的問題。回想起整整13個小時內，大夥所經歷的各種痛苦與煎熬，沒有人落馬近乎無法想像的天方夜譚。其中最驚險的莫過於阿桂和小語，在69公里又100公尺處，以衝百米的速度，闖過70公里的門檻，距關門時間只剩50秒，裁判都已經準備舉紅旗了。要是兩人稍微遲疑，大概會被請上車，直接載回會場。又，若不是敏昌兄如教練般提供豐富的跑步經驗，以及矯正跑步姿勢，麥可自承大概跑不到50公里。又，若不是千萬金書會長與楊總的陪伴，會不會全數歸隊還很難說。

        馬拉松是一項個人的運動，但馬拉松更像是一項團體的活動。春上村樹跑完薩羅馬湖超馬之後說：「超級馬拉松所帶給我的各種東西中，意義最大的不在肉體上，而是在精神上，它帶來某種精神上的虛脫感｣。我卻不做如是想。在精神上，我並不虛脫，反倒覺得充實盈滿，盈滿的是對隊友間互相協助的感動。村上春樹之所以感到虛脫，是因為他是一個人獨自完成薩羅馬湖超馬的；我之所以感到充實盈滿，是因為我和一群大腳丫好友一起完成薩羅馬湖超馬的。村上春樹先生，加入大腳丫吧。當你和大腳丫一起跑馬時，你是會幸福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