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我背著國旗在東京跑完馬拉松
韋海浪 2007/3/1
國際性大規模的馬拉松賽,在歐美等地區如洛杉磯馬拉松,紐約馬拉松,波斯頓馬拉松….等,參與人數(全馬)動則數萬人。在亞洲,雖然也有國際性的馬拉松,但參與全馬者,新加坡馬拉松不過七、八千人,台北馬拉松則勉強有二千人,其餘要以半馬,或十公里,甚或三、五公里的人頭來充數才有數萬人的場面。筆者曾參與過海外的馬拉松賽,如2003新加坡馬拉松(請參閱「向世人展現台灣人的毅力、體力與耐力」),2004洛杉磯馬拉松(請參閱「2004洛杉磯馬拉松後的空中雜想」),2005日本福岡名水馬拉松(請參閱「不積跬步無以致千里」)。以個人的經驗,亞洲各國的國際性馬拉松無論規模及參與人數都不如歐美各國的場子。而馬拉松是一個日本很重視的體育運動,日本舉辦過不少國際知名的馬拉松賽,每年的全國大學箱根馬拉松接力賽(自東京跑到箱根全長168KM)更是日本的傳統與焦點,遑論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馬拉松活動,為了一口氣擠身世界知名的馬拉松城市,東京這次可真的是大刀闊斧,它的活動路線從新宿的東京都廳(巿政府)開始,穿過新宿鬧區、經過皇居(皇宮)、飛越二重橋、欣賞過東京鐵塔,在品川折返,前進熱鬧的銀座、繞道東京車站,借道淺草雷門再折返,往築地、台場一路跑去,終點落在東京有明國際展示場Tokyo Big Sight(就是台場摩天輪後面),整條路線像是一個大十字型,全線幾乎東京的重要景點都包含在裡面了,這些地方不要說是假日,平日也一樣是車水馬龍。這些精華地點的周邊將實施大規模的交通管制,某些路段的封鎖時間更是長達七、八個小時(幾乎等於那天不能在東京開車的意思啦)。除了地鐵、電車正常運行之外,其他車輛,包括巴士,都要停駛或繞遠道而行。
筆者數年前曾到日本東京參與國際醫學研討會,當時就利用清晨的機會,用雙腳親身體驗了這個城巿(請參閱「跑在日本東京的清晨」)。當時只能在街道旁的行人道上奔跑,如果想要堂而皇之的在東京大馬路上狂飆,就只有等待日本當局舉辦的國際馬拉松大賽了,然而以往的東京國際馬拉松仍是限定擁有一定成績的競技跑者才有這個機會(據說全馬成績要在240以內的國際級高手)。當東京都知事(巿長)石原慎太郎訪問了紐約,看到紐約馬拉松的盛況,心想亞洲也應該有如此的盛會(稗官野史,僅供參考)。經過了長時間的規劃和無數次的試跑,在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著手策劃下,東京第一次全民/平民可參加的城市馬拉松,也是目前日本國內(甚至是亞洲)最大規模的盛會,報名人數七萬多,經過抽籤後的實際參與全馬跑者30, 870人,在2007年2月18日開跑。(台灣經由前台北市長馬英九的協助,在台北巿長跑協會前總幹事彭啟泰先生的居中協調安排及領軍,共有62人參賽,代表台灣,為國爭光,其中一位就是小弟本人我啦!)(註:台灣參賽者有47名參加全程馬拉松比賽,另有15名則參加十公里賽程。)
由於本次的東京馬拉松比賽剛好是在我國的春節大年初一,要前往參賽除了要安排好假期,找好職務代理交待醫院的醫療業務…但是最大的阻礙是家人是否支持我到國外「趴趴走」,雖然老婆大人大力支持,但是老人家-母親大人、岳父/母大人對於過年不好好在家過年,只是去跑步還那麼大費周章…抱怨指責之聲此起彼落。為了一圓參與第一屆東京馬拉松夢想,就舉「為國爭光」這犖犖大旗說服老人家們。曾參與過對日抗戰的岳父、岳母認同我的理念,岳母還特地拿了二面小國旗命我在跑步時背著國旗跑,岳父則送我一頂繡有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小國旗帽子,也是要我頭頂著國旗在日本國土上跑(這才叫真正的為國爭光嗎!),還好他們沒學岳母(岳飛之母)的怪癖好,沒事在兒子背上刺字。
終於要出國了,春節假期出國的旅客多如過江之鯽,我們只得被安排搭凌晨的班機,也就是說我們在深夜就要到機場待機,我們一行二十來位來自全省各地的跑友相聚集在中正機場(好像己經改名了)。次日清晨七點多順利飛抵東京啟田機場,下榻飯店位於巿中心的The New Otani Hotel;天寒地凍,中庭的棚架上依然零散地開著幾朵紫紅的花朵,水池邊的綠色盆栽也因節候的遞嬗而褪色,有些遊客還漫步在富有日式風尚的庭院裡散心。在稍事安頓好後,一行台灣來的跑者集體到東京體育館報到,領取參賽號碼牌、晶片及紀念品,現場一眼望去雖然參賽人數眾多,但看日本人做事的積極、熱忱,有效率,忙碌中只見秩序井然,謙恭有禮,知道我們是外國參賽者,「阿里阿哆」、「甘巴疊」不絕如耳,他們雖然是曾經侵略我們的民族,但穿越地域與空間的友誼,因時間的流逝,我們已經形成了地球村的共生共榮的一分子了。
次日因定房問題,無法在Otani飯店續住(春節旅客太多)我們移師上野一家由台灣同胞所開的民宿,他鄉遇故知,人生一樂也,的確是旅居海外同胞共同的心聲。明天就要比賽,今天是除夕夜,我們還找了一家餐廳,大夥就像一家人一起圍爐團圓互道明天的比賽順利。在異鄉國度與一群同好一起圍爐過年,對我們來說還是頭一遭。晚上就寢前將岳母大人賜給我的國旗,以針線小心翼翼的縫合在長袖黑色跑衣背面,前面則別上參賽號碼牌,號碼牌下方別上領隊彭啟泰為大家準備的小國旗。本團一位國內外知名的「倒跑怪傑-薛慶光」特地請日本友人帶了一大面日本國旗和事先準備的我國國旗縫製在一起,準備明天舉著中日兩國的大國旗「倒著跑完」全程馬拉松,有愛國的情操,也有國民外交的美意,聞之令人動容不已。有諸中形於外,我們每個人對於自己在興趣、玩樂之餘,還能為國家在國際舞台上增加能見度,興奮之心、驕傲之情呈現在每位負有國家使命感的臉上。一切準備好了,為了明天的馬拉松,早早入眠,養精蓄銳…….。
「大年初一頭一天,家家戶戶過新年…」清晨起床,雖然外頭沒有隆隆的爆竹聲,但是腦海仍然環繞著從小聽到大的年歌。大年初一,遇水則發!天公不做美,這天沒有陽光,窗外的雲像倒翻的墨水任性的灑在天空中;乍看是厚雲,雲層裡夾藏著許多水氣,越湧越多,似乎有山雨預來的趨勢,一個寒冬的極惡劣天氣-今晨的東京巿不但氣溫極低(攝氏4-6度),要命的是大雨不斷,加上數年難得遭遇的刮起北風(俄羅斯吹來的風),看來今天的馬拉松將是一場硬仗,心想或許有些參賽者會打退堂鼓,要嚒!路上加油人群一定僅剩小猫二三隻。
我們搭乘便捷的捷運系統順利抵達新宿車站,一下車當場被眼前的景象驚愕得僵立原地,眼前四面八方湧入的參賽選手多如北大西洋的蝦群。我們先行找到一個小角落,整裝打點待會要上陣的行頭──貼胸貼、擦凡士林、帶手套、帶帽子、穿雨衣…一切準備妥適,大夥集體拍照留念,並互道珍重,李白一首詩:「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道盡了許多蒼涼感(嘻!沒那麼慘吧!)與大夥分手了,就隨人顧性命了。人群實在太多了,不一會,我們都被人群給打散了,我真的成了孤蓬了,獨自一人在陌生的群體中,如枝在林、如雨入池,無端盲目尾隨在行人的路線上,我不懂日語,講英文也不通,連起跑線在那都找不到,所幸遇到一位藍眼金髮的美國女子,以英語請問她起跑線的方位,才在人群中擠擠閃閃地找到屬於自己的區塊。
大會參考每個人的成績按高低分配,將我被分配到“E” 區。一個人佇立在都廰(巿政府)前的大道上,周遭全是嘰嘰喳喳的日本語,一眼望去大多是東方人面孔,西方國家參與者並不多,使我一個人在這裡真的就像化外之民,完全無法融入他們的話語中,但是不少日本跑者、志工們看到我背後的國旗知道我來自台灣,見我太孤獨了,都豎起大拇指給了我無限的肯定與歡迎之意,讓我們在不同的文化中有了共通的交集。大雨直直落,寒風呼呼吹,看到東京都廰及附近的大樓林立,臨空獨立,更迭有序,灰白色的樓面越見韻律優美的景致,在大雨滂沱,寒風吹拂下,一切都顯得極其美麗和詭異。
我在寒風大雨中與跑者在一塊,風雨不斷,雨水打在雨衣上,「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不一會,身子不由自主的直打哆嗦。遠方大會司令台(也就是都廰正門前)巿長石原慎太郎及相關官員、貴賓的致歡迎加油詞,博得全場的掌聲,我雖然聽不懂話語內容,但也感受到了熱忱,一時的寒意也被及時而來的熱情給沖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峻拔剛強的身軀與所有的人聲混合著風聲、雨聲夾帶著北俄羅斯的寒意,在這屬於二月寒冷冬季的東京街頭。
上午九點整,當起跑的號角搭配著彩色紙花、乾冰及震奮人心的交響樂和夾道加油的民眾,啟動了第一屆亞洲最大規模的國際馬拉松盛會。我們自東京都廰起跑通過熱鬧非凡的新宿,加油民眾夾在道路兩旁,層層疊疊,吶喊聲、加油聲隨著人頭的晃動此起彼落好不熱鬧,當地的藝技團體,歌舞團體打扮得芳香絕艷,輝光奇麗,繽紛綽約,載歌載舞為我們加油。更看見一群日本小朋友們冒著寒風,頂著大雨,聲嘶力竭的加油吶喊聲:「甘巴疊!甘巴疊!…Go! Go! Go!…」聲音雖然沙啞,但其熱忱依舊使我振奮和激動,能在如此寒冷的雨天出來為我們加油,著實令我感動和欽佩;想到我們的台北馬拉松,即便是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卻是連隻猫都不出來,見到的反而是汽機車的喇叭聲、咒罵聲,看看別人想想自己,不禁令人噓唏不已!
今天的東京街道,隨處點染著浪漫的雨水,潮溼的地面滿布著浠瀝的水滯,在雙腳奔跑過後,激起無數的水花與漣漪,留下了前人的腳印。為了聲援馬拉松跑者,順便娛樂更多數的圍觀、加油的人群,各定點有不同的團體表演活動,諸如舞蹈、樂隊演奏、傳統技藝、震耳欲聾的鬼鼓陣響徹雲霄,跑者的腳步也隨著音樂、鼓號的節奏而流動了起來。我背著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以挺拔之姿配合著腳下潺潺的水濺聲,讓我縱橫於東京大道上,嘯傲於異國風光中,一種民族情感的本性油然而生,我己經不是單純的我,自己的名字已經不重要,現場也沒有人知道「韋海浪」是個什麼東西?身上的國旗聯結一位跑者的軀殼已經構成一個國家的小小代表。每一次想到可以用雙腳的魔力增加台灣在國際的能見度,就撩動了我的澎湃情緒;在我的馬拉松生命中奔瀉出快捷而又灑脫的步伐,躁動的腳步底下游動著個人的虛榮心和對國家的使命感;只因為它負載了個人生命中的重要內容,有情感的也有知性的,這些內容對我產生無限的價值。這個場景在我的記憶裡定格,永遠鮮明,不會消失,它們是我的心中無可取代的「意象」。
天候實在太惡劣了,真的好冷,雙手手套在雨水的浸透加上寒風的侵襲下凍得要命。起跑沒多久,穿著雨衣雖然可以摭風避雨,但也奇悶無比,索性將雨衣脫了,就讓雨水打在身上,濕透全身,在北俄羅斯的寒風吹襲下,的確不怎麼好受。經過供水站,以顫抖的雙手拿起一杯“冰”水飲啜幾口,見到蛋糕、巧克力、香蕉多吃一些以抵抗外在的寒意。
長長的42公里,道路兩旁,大會每隔五公尺站立一位身著黃色外套的工作人員,阻隔了加油的人群,也適時的協助我們,為我們加油打氣。在奔跑的過程中,周遭幾乎全是日本人,大家都會互相加油打氣,沒有競爭的火藥味,只有各自努力的跑著自己的馬拉松。我就這樣夾雜在日本跑者群當中賣力跑著,思緒隨著俄羅斯吹來的風飄向遙遠的中日戰爭,時光飛逝,它是中華民族集體潛意識,在寒風雲霧中,盧溝橋事件、四行倉庫、英烈千秋…一一浮現在胡思亂想的思維中;到底是那一位政客讓這樣愛好和平,有活力、富積極的民族去侵略另一民族。似乎我們應該多舉辦/參與各種國際性的競賽,化流血戰爭為流汗的競賽,讓我們在不同的國度、不同的文化中是既競爭又合作的地球村村民。
俄羅斯的寒風讓我的思緒又回到了馬拉松賽道上,奔放的雙腳有如平行的兩條鐵軌,在前前後後之間始終不會交錯打結,在空間與時間中不斷的前進。在享受流汗的感覺,跑出「堅持到底,絕不放棄」的馬拉松精神;就讓生理嗎啡(Endorphin)直流,讓腎上腺素(Epinephrine)狂飇,在水花片片的伴隨下跑過長長的柏油路,迎面而來的是台場摩天輪,頂著強風向前跑,猛然看到彩虹大橋,令我精神徒然一振,過了這座橋,最後的一公里,在繞行有明體育館外圍後,同時與十幾位跑者以振奮之心,吼叫之姿一齊通過凱旋門,以3小時47分27秒之成績完成亞洲最大規模的馬拉松賽事。在寒冷疲憊之餘,接受了小巧精製的馬拉松完成獎牌,臉上泛起滿足而齡稚的笑容與無限的成就感,在2007年歲在丁亥正月初一的東京風雨中。